发布日期:2024-10-14 15:40 点击次数:139
今年4月,25岁的刘一颗接到了人生第一笔骑手订单。新手上路,诸多不顺,好在那天无论是派送系统的工作人员,还是遇到的路人都对她很友好。当骑手第一天,刘一颗总共送了6单,赚了103.3元。
“累,但是开心。”第一天结束,刘一颗发出这样的感慨。她没有想到,这样一份本来很机械化的工作,某种程度上反倒消解了她主职工作的压力和焦虑。骑手并不是刘一颗的唯一身份,她还是北京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策划,这曾是她梦想的工作,如今却成了压力的来源。
反倒是在送外卖的几个小时里,刘一颗觉得自己重新拥有了生活。
“外卖这个工作会让我觉得很兴奋,你总能看到一些平时坐在办公室里看不到的东西,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自救的方式。”刘一颗说。过去她上班、下班,不是面对电脑,就是面对手机,而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北京的街头巷尾,她观察到了生活原本的样子。
送外卖这项副业成了刘一颗的情绪出口,为她提供了某种情绪价值。这样的例子越来越多。
过去,副业的价值大多是补充收入,或是作为一种职业技能的延展,以此增加个体的竞争力,来抵御职场的不确定性。而现在,
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做着一份“无用”的副业,它们或许并不能带来可观的收入,却能把人从高压的职场环境里解救出来,拓宽生活的边界。
用体力劳动对冲脑力劳动的虚无
根据脉脉与开课吧联合发布的《中国职场压力报告2021》,
2
5岁到30岁的职场人连续两年成为压力最高的群体
,甚至比35岁更显危机。
这份报告发布的当年,职场人自我评估的压力平均值再次突破最高值。职业瓶颈、看不到光明的未来,是最大的压力来源。
刘一颗就是这部分高承压人群之一。1997年出生、广告专业毕业,从小到大总有一些奇思妙想,这让她在实习时毫不犹豫地将广告文案当作择业方向。一份兴趣使然的工作原本是职场人最好的归宿,但后来,故事的走向跟我们看到的大部分当代职场故事一样:兴趣被重复的工作消磨,毕业时的那些灵气也随着繁重的任务、复杂的人情丧失大半。
刘一颗把自己的工作流程简化为:看东西、接工单、想东西、做出来,接受各种质疑,打起精神来给新的方案,或者干脆接受失败。她时常感到挫败,搭上许多个日夜想出来的创意并不能让客户满意,改来改去的方案有时候又很难说服自己。
“成就感”在她的工作中是稀缺的。
最痛苦的是,作为文案,需要大量生活素材的输入,日常中应该打开自己每一个器官,感受生活的方方面面,才能把对生活的观察,凝练为洞察和广告创意。事实上,从早晨九点半坐上工位开始,刘一颗每天面对最久的,就是眼前的电脑。下班之后的生活大多是疲惫不堪的,生活的干涸、工作的瓶颈交替而来。
对于当时到底是哪件事促使她最终决定去兼职送外卖,刘一颗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。她只记得那阵子,情绪的压力到达了顶点——4月正是全国疫情多发的时候,和上级的小矛盾、被封在家里的痛苦、楼上邻居击鼓求救的荒唐、负面消息接二连三,她突然就爆发了。
刘一颗的应对方法,是以体力活动来对冲生活的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烦闷。
她在求职软件上注册成为一名众包骑手,租了车、买了服装,开启了自己下班后送外卖的生活。
在送餐路上,刘一颗习惯随手记?录。(图片/刘一颗提供)
起初,她把送外卖当成一种“逃避”,可以让她把身体和精神都从本职工作中抽离出来,不管有多少难题没解决,都先不去想它。
刘一颗没有期待从送外卖这件事上获得多少快乐,本质上她觉得这种体力付出是一种折磨,“精神上已经不能再继续折磨自己,就转战体能折磨”。一种毁灭的痛快刺激着她的神经。
在此之前,刘一颗也尝试过一些解压的方法,比如喝酒、看剧,但它们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持续为她提供力量来源,一回到工作中,她又进入了标准社畜状态。
送外卖不一样,这件事对新手来说有点难,却是走向真正生活的好机会。
她有诸多不熟练的时刻,比如找不到送餐地点、因超时被投诉……她把这些事情都记录在自己的自媒体平台上:一个订单要求送到天桥上,怎么会有人晚上在天桥上吃饭呢?她也在用户那里看到了自己投诉外卖员时的样子。
今年夏天,哪怕再忙,刘一颗每晚都要去送一两单,换上制服、戴上头盔,她就不用再去想那些工作上的琐事。那段时间,她对所有体力活都连带着更加热爱了,周末在家,也会像一只小老鼠一样在家里“摸摸索索”大半天,把家务活都做上一遍。
当年选择广告专业时,刘一颗觉得自己外向的性格很符合这个行业的工作要求,她喜欢和人打交道,喜欢观察人。小时候她的理想职业就是做一名收银员,这样就可以“每天见到很多不一样的人”,但没想到,
进入工作后,她被“焊”死在了工位上,一同被限制的,还有她想要观察人类多样性的渴望。而送外卖这件事,恰好帮她实现了这一点。
骑行的间隙,她会随手拍下一些令自己触动的画面。比如七夕那天,她看到一个闪送的小哥,货箱里装着几大捧鲜花,她本能地觉得“很浪漫”。她印象最深刻的,是有天送完餐下楼,遇到了一条小黑狗,旁边坐着一位老奶奶,她忍不住去摸那条狗,奶奶还一口答应让她拍照。那种生活的松弛感,是长期精神紧张的职场人快要忘记的。
有朋友说她的这些记录为自己的朋友圈开了一扇窗,这让刘一颗觉得开心。
同样让刘一颗意想不到的,是通过送外卖的副业,她认识了很多在她看来“有意思的人”,比如说对她的故事感兴趣的UP主,或者和她有相似想法的同龄人。和他们的交流,让刘一颗感觉到强烈的“人的气息”,大家都渴望变得鲜活,而不是成为工位上的机器。
在刘一颗眼里,送外卖就是
“沉浸式体验都市跑酷”
。“以前我们总把情绪价值放在人身上,好像只有人才能带来情绪价值,送外卖实际上也是一种出口,能带来精神解脱。就像有些人喜欢看人直播写作业,我们需要出口,要不同的出口、不同的花样。”刘一颗说。
心理咨询师史秀雄认为,
副业是一种缓冲方式,能让人们把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一件新鲜的事物上。
“小时候上学,老师会告诉大家一道题不会做,可以试着交叉做题。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,不同问题、赛道的切换也能带来新的思路,促进思维的横向联想和发散。这个意义上,副业就像是我们换着做的另一道题。”史秀雄说。
离开工位,把陌生人连接起来
同样在北京,互联网公司产品经理魏亭圆也有个不太挣钱的副业——协助朋友一起运营一家在西二旗的民宿。民宿刚起步,麻烦事儿一堆,两个月做下来还未能收支平衡。
就像刘一颗焦虑但依然热爱广告业一样,魏亭圆对产品经理的价值认同感也很高,哪怕今年上半年遭遇裁员,也没有影响她选择继续留在互联网行业。不过,
工作久了,魏亭圆愈发觉得,她对一份工作的成就感,并不来自于职场中传统的升职加薪。
去年,上一家公司的老板想要提拔魏亭圆。
魏亭圆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很激动,但实际上她内心没有任何感觉。
回想起来,工作中能让她感到快乐的,往往是解决很多难题、真正推动一个项目往前走,或是帮一个优秀的实习生争取到留用资格的时候。
但这种“快乐”,常常不是个人努力能决定的,反倒成了职场中的稀缺品。
今年8月,魏亭圆接受朋友邀请,一起运营民宿。此前她并没有相关的经验,只觉得做民宿是一件很美好的事,然而实际运作起来要比想象中麻烦得多。两个月下来,她处理了许许多多奇怪的问题,比如锅坏了、床品来不及清洗、客人找不到民宿的位置或忘带钥匙,半夜和清早回消息接电话是常有的事。这份工作比起她的本职更加琐碎,但也在无形中转移了她在主业上的注意力。
“我觉得很多人焦虑是因为实在太聚焦在工作上了,如果没有一个精神避难所,主业又是消耗型的工作,那人的状态一定很差,处在恶性循环中。”魏亭圆说。
民宿成了她精神世界的另一个支点,可以把她从主职工作中拉出来,给自己换一种状态。最让魏亭圆有成就感的,是通过民宿将陌生人连接起来,在与他们沟通的过程中,自己也能感受世界的多样性。
“拜访不了全世界,那就请世界来拜访我吧。”魏亭圆把民宿当成自己与全世界连接的渠道。这是很多初入职场的年轻人缺失又渴望的。在热议的“小镇做题家”话题中,大多数学生从学校到职场,本质上只是从一种做题环境来到了另一种做题环境中,从写字桌换到了办公桌,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开阔,没有办法接触真正的社会与人,也因此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。
史秀雄认为,新冠疫情让人们的生活方式受限,比如无法自由出行、人际互动相对减少、局限在某个小空间里等等,再叠加收入下滑等因素,这些都会给职场人带来更大的精神压力,他们向外寻找缓冲的意愿也就更强烈。
而根据前程无忧发布的《2022职业倦怠状况调查》,疫情后职场人的“职业倦怠感”更强。
从现在热议的“反内卷”等观点来看,已经有不少职场人像魏亭圆一样,开始重建工作与生活的优先级顺序。
“今天很多人把工作当作生活的重心,被工作占据了大量的时间。所以有时候人们会不自主地期待工作能够承载生活所有的维度,包括对意义感的追求。但是工作并不一定能够且适合承载所有。”史秀雄说。
无用副业,找到自己的同好圈
和刘一颗、魏亭圆不太一样,夏木不能算是一个标准的职场人——1989年出生,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回到石家庄,接手了家里的内衣批发生意,变成了什么都要管的老板,往上游对接工厂,往下游联络批发商,操心钱是怎么赚来的、要怎么花出去。
夏木承担着和“打工人”不一样的压力,但烦恼是相似的——他时常找不到工作的乐趣。夏木大学学的是美术动画设计,喜欢艺术,这让他在工作中很难找到能深聊的朋友。
几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接触到了羊毛毡制作,这和他一直感兴趣的模型雕塑类工作有几分相似——先勾勒出一个样式,再通过技术手段将它实现。花两个月制作出一个甜甜圈样式的羊毛毡后,夏木收获了以往在工作中从未有过的成就感。
不同于市面上已经搭配好的半成品羊毛毡,夏木喜欢从零开始构思,一个成品的制作往往要用上一两个月。夏木会把自己喜欢的中国古代元素融入其中,迄今已做过明清的花瓶、《西游记》里的人物形象等。从无到有的“创造”过程,是他工作之外的喘息时刻。
“做羊毛毡需要耐心,我很享受做的过程,心能够平静下来。”每天下班后的两个小时,夏木都会用来学习毛毡制作。他计划等自己的作品再成熟些后,可以有机会展示并出售,甚至建立自己的毛毡品牌。作为男生,他很少和身边的人说起自己做羊毛毡的事情,却和社交媒体上认识的趣味相投的“网友”很聊得来,也因此认识了很多像他这样“主副业并进”的新朋友。
今年4月,夏木开设了一档名为“无用副业”的播客,每期采访一位嘉宾,邀请他们讲讲自己的副业故事,其中有做阅读老师的女孩,也有做道家天师的纪录片导演。夏木在节目介绍里写道:
有时候一个在旁人看来无用的副业,却是我们自己的精神支柱。
(应采访对象要求,
文中刘一颗、魏亭圆、夏木为化名)
刘一颗副业夏木魏亭圆史秀雄发布于:天津市声明: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,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,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。下一篇:没有了